我们向相逢者问候祝福,对其表示忠诚,愿其与神同在。然则此类陈词滥调是何等的间接疏远!(谁还能从“愿神降福于你!”中感受到它原有的力量交流,哪怕是一星半点!)且把它们与卡菲尔人伴随着身体之直接接触的问候相比较,“我瞧你”!或者,与美洲人离奇但崇高的致意相比较,“嗅我”!
可以设想:名称、观念、对人及物的表象皆肇始于纯粹关系性事件和境况。唤醒“初民”之精神的原始印象、情绪波澜都因关系事件(与在者之相遇)和关系境况(与相遇者之共同生活)而资始。人夜夜皆见素月,但熟视无睹,无所触动,直至它在梦境寤间突然亲临他,以无言之姿令他心荡神移,以精灵摄其魂魄,以轻抚之甜美迷醉他。但这番经历留与他的并非是某种视象,如波的月华或随它而至的精怪。最初,他仅能感受到清月之搅动人心的波荡流溢全身,尔后,他心中才萌生出对酿成此作用的月亮之心象。仅在此时,他对那夜晚潜入他的未知者之记忆方才熠熠生辉,具形赋体,呈现为此作用的造就者。记忆由此使未知者嬗变为对象,使本不可被经验而只能被感受之“你”转成“他”或“她”。
每一本质现象皆具备此种长存不殆之元始关系特点,它使我们更易领会原始社会的精神要素,当今世界对此要素的研究探讨不一而足,但均未得其要义。我这里所意指的是神妙难喻的力量,在许多原始民族之信仰或知识(二者实为一体)中都可追溯到有关它的观念,当然有种种变化。它作为Mana或Orenda[3]且以其本真面目进入婆罗门教,尔后又演变成古写本[4]与《使徒书》中之“活力”与“神恩”。它乃超感觉、超自然之伟力,不过,此类描述植根于我们的范畴框架,初民并无这些概念。初民之世界以他身体经验为限,对于他,“死者”之光临极为“自然”,把超验之物奉为实在,这于他实在是荒谬之至。他用来描说“神秘之力”之现象皆属基本的关系事件,即触动其身躯,激动其灵魂的事件。寂夜来访之月魄及死者便具有此力量。燃烧的太阳,嗥嚎的野兽,以目光宰制他的酋长,用咒语赋畀他行猎力量的巫师,他们无不具备此伟力。这功效无穷之力便是Mana,正是它把九天之月变成令我热血沸腾的“你”。在扰动人心之浑然印象中,对象心象渐次脱颖而出,此时,此伟力便化着记忆而留下足迹,作为此作用的造就者呈现于人心,人因领有它(或是凭借某种神石而获致它)而功业昭彰。初民之“世界图景”神秘玄奥,但其原因非在于它以神秘之力为枢机,而在于人自身之力量是此神秘之力的变体、枝叶。人一切卓有成效之活动皆渊源于这博大宏力。在此“世界图景”中,因果性非为无限连绵的链条,相反地,它仅是伟力不断闪烁,是伟力站出来玉成万有之活动,宛若生息莫测之火山喷发。Mana是原始的抽象,或许比数更古老,但并不比它更具超自然性。由此而萌生的回忆把庄严的关系事件,把本原的情感波澜依次排列。在此序列中,“作用万有者”乃是人自我保存本能视为最紧要者,人寻知本能视为最彰明较著者,它卓然屹立,最具伟力。其次有非公共者,即个人体验中之“你”,它退居在人之回忆中,孑然孤立,渐渐转化成对象,逐步被纳入种与类中。最后,“你”之恒定不易的对峙者——“我”——也显现于序列里,它狰狞诡异,其可怖超乎亡灵,其阴惨甚于冷月,然它却必得益发清晰地呈现。